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发现哪位作家言谈和作品一样出色,不是结结巴巴,就是和普通人一样的谈吐。本来一部好的作品,却因为作者的签售会上结巴,结果搞砸。所以,很多作家只做签售会,而不做发布会,因为签售会动笔签字儿即可,发布会,需要面对媒体、主持人的拷问,一个不小心再出个代笔门,则更加得不偿失。
昨晚看网上看到莫言先生已经前往斯德哥尔摩领奖,视频没看到,但发布会的文字记录,莫言和媒体的之间的问答,比很多小说都精彩,终于发现了一位既能写好书,言谈也一样的出色。文字记录如下:
记者:请问莫言先生,您此次来到斯德哥尔摩,除了领奖外,您最大的目的是什么?
莫言:我最大的目的就是来领奖,此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参加记者招待会。很多人把记者招待会描述得十分可怕,也把我描述得十分可怕。结果我来到这里后发现你们并不可怕,你们也发现我不可怕。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记者:十八大提出扎实推进文化强国的建设,从您这次获奖,对于文化强国的推进你有一些什么感受?
莫言:获奖是我个人的事情。诺贝尔奖从来都是颁给一个作家,而不是颁给国家。但我相信我的获奖会引起中国读者关注文学。我也希望我的获奖能对中国文学的发展起到积极的推动作用。
记者:您获奖后的生活、周边发生了哪些变化?
莫言:对我个人来讲,最大的变化是我过去在北京街头骑自行车,没人来理我。前几天我骑着自行车在北京街头,好几个年轻姑娘追着我照像。我一下知道,哦!我成名人了。得奖后我马上说过,希望大家把对我的热情转移到中国广大的作家身上去。也希望由阅读莫言一个人转移到越多更多人的作品上去。
记者:别人来领奖坐宝马,您和夫人是走路来的,您如何看待财富与生活?
莫言:我父亲有句话说得特别好:“莫言是农民的儿子。”得奖之前是农民的儿子,得奖之后仍然是农民的儿子。所以我看着好多人追着我签名,我都觉得有点奇怪。我是一个非常谦虚的人,我知道我的水平到底有多高,我今后还想继续保持这种谦虚的本色。至于富豪榜说我今年收入2150万版税。我后来到银行去查了一下,哪有那么多?我不知道钱都汇到哪里去了?
记者:如果您向欧美读者推荐一部自己的作品,是哪一部?
莫言:我推荐《生死疲劳》。这部小说里面有想象力、有童话色彩、也有中国近代的历史变迁。
记者:“喧嚣”与“心情”问题。
莫言:心如巨石风吹不动。
记者:各路记者的追拍给莫言带来了怎样的“烦恼”与“喜悦”?
莫言:诺奖公布后,刚开始我确实有点不适应,包括在网络上很多对我的议论和批评,我也感到很生气。后来渐渐感觉到大家关注议论批评的这个人跟我本人没有什么关系。很多人在用他们丰富的想象力塑造着另一个莫言。所以我是跟大家一起来围观大家对莫言的批评与表扬。
我反感所有的检查,比如我去大使馆办签证,他们也要检查;我坐飞机出海关,他们也要检查;甚至解下腰带,脱了鞋检查。但是我认为这种检查是有必要的。我从来没有赞美过新闻检查这种制度,但我想新闻检查每个国家都存在。但是检查的尺度和标准都一样。
如果没有新闻检查,大家都可以任意污蔑和诽谤人家。所以任何国家都不允许。但是我想新闻检查应该遵守的最高准则:只要不违背实事真像的都不应该检查。违背了实事真像的都要检查。
只违背了事实真相造谣诬蔑的都应该受到鄙视。
记者:四年前您曾经来到斯德哥尔摩,在这儿做过一次演讲,这次来您的心态和以前有什么区别吗?
莫言:11年前,当时有几个朋友带着我去参观,朋友开玩笑说,你好好写,将来有可能站在这里面去讲。我当时心里也觉得要好好写。现在我确实来到这个地方领诺贝尔文学奖了。我现在心理除了感觉高兴,还有很深的惭愧。我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国家很好的作家应该获得这个奖项。我自己觉得写得还不够好,还应该继续努力。
记者:您是否开始考虑新的创作,您对未来的文学创意有什么期许?
莫言:我现在最希望的是什么呢?我最希望回到我的书桌前坐下来写小说。也有人说一个人一旦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以后,就再也写不出好东西了,但是也有很多优秀的作家打破了这个魔咒。我一定要努力争取加入这个优秀作家的行列,打破这个魔咒。
记者:两个问题。第一,您现在会不会改变写作主题?第二,您的名字叫做莫言,就是不要说话的意思。为什么要选择这个名字?是不说反对的话?还是不说赞美的话?
莫言:我原名中间一个字是“谟”。第二,我小时候经常乱说话,给父母带来很多的麻烦,所以他们就教育我要少说话。第三,人老是说话就没有精力写小说了。既然选择了作家这个职业,就应该把用嘴巴说的话全部用笔写出来。
我的创作一直在寻求变化,这种变化是对艺术的创新追求,也就是随着世界的变化产生很多想法,所以在这个世界上一成不变的作家是不存在的。
点击进入视频:莫言答新浪问称获奖后最大烦恼来自记者
新浪瑞典特派员邱琪[微博]:您自从得奖以后很少露面,你有没有压力,这段时间你的心理状态怎样?有没有难忘的事情跟我们分享?
莫言:我得奖以后最大的烦恼说实话,是来自于新闻记者。他们有人就坐在我家门口十天,我太太经常请他们到我们家吃饺子。我实际上自己也当过新闻记者,所以我对坐在我们家门口十天的记者心中充满了敬意。那么我为什么要躲记者呢?因为他们总是让我重复同样的话。他们很多人没有读过我的书,就提出某些问题,顶多是临时上网上搜一遍,而网上的消息真假很难判断。所以我在准备演讲稿的过程中没有什么压力。如果把世界上所有的问题都在短短演讲稿里面讲一遍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就讲我自己,讲真话。
实际上讲稿两天就写完了,两天当中在网上泡了很久,没有任何压力,很轻松。谢谢。
记者:您主要是讲故事,但是讲故事最重要的目的还是创造一些很好的,让人印象深刻的人物,在您写过这么多的小说中,创造无数人物,你觉得谁是你自己印象最深的人物?
莫言:讲故事是人的天性,我们每个人都是听故事长大的。但是讲故事一旦变成一种职业以后,就不仅仅围绕一个故事来谈。用故事表达对人生、社会种种问题的看法,他也要用故事来歌颂真善美,鞭挞假恶丑。所以讲故事是一个严肃的事情,故事最大好处就是有很宽阔的想象空间。最好的故事就是让每个同志都能够从这里面看到他自己。
记者:您自己的作品中印象很深的形象,还有阅读中谁是您印象最深的人物形象?
莫言: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作家写这么多人物,就像一个妇人生了一大群孩子一样,你很难说喜欢哪一个,不喜欢哪一个,所以我想这个问题还是留给读者吧。
记者:今年早期您说了一句话,避免新闻检查对于写作和创作是有好处的,为什么您会这样说?
莫言:我从来没有这样说过话,可能是因为听力产生了误解。但是我在这里要讲一句真心话,如果说一个作家认为他在一种完全自由的状态下必定能够写出伟大的作品,那一定是假话。如果说一个作家在不自由甚至不太自由的环境下必定写不出伟大的作品,那也是假话。
关键是作家内心深处的想法,关键是作家能够是否站在一个超越了政治的阶级立场上来写作。包括背后咬牙切齿咒骂你的人,也要把他们当人看,而且还要给予他们深深的同情。
点击进入视频:莫言称与马悦然是“三只烟”的关系
记者:您如何描述您的朋友马悦然,你们在一起的时候做一些什么?
莫言:马悦然有很多作品,我跟马悦然目前为止总共见过三面。第一次在香港中文大学翻译研究中心,我们在一起抽了一支烟。这支烟是我给他的。第二次见面他给我一支烟。第三次,在北京大学见面我又给了他一支烟。马悦然就是三支烟的关系,他多收了我一支烟。
马悦然先生对中国古典文学的理解是非常敬佩的。马悦然他公开发言,经常批评我,说我小说写得长。中国有很多人因此判断,莫言是永远得不了诺贝尔文学奖的。为什么呢?因为马悦然批评我的小说写得长。我回答他说,我就要写这么长,哪怕剩下一个读者,我也要这么写。
记者:您描述马悦然是你亲爱的朋友?
莫言:你们外国人跟一个人见一面就说亲爱的朋友。我第一次出国到欧洲来,认识一个意大利女孩儿,她给我写信“亲爱的莫言”,当时心潮澎湃,我认为这个女孩儿对我有意思,我朋友们,你别自作多情,那是外国人的礼貌,有时候恨你的时候也还说亲爱的。
记者:我们判断诺贝尔奖得主都是对年轻人的鼓励,您对年轻的作家有什么好的建议?比如说谁想成为作家,您对他有什么建议?
莫言:我想全世界很多国家对年轻人都有这样那样的批评,我对年轻作家一直是支持的态度。我认为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人自己的生活,每一代人应该写自己的文学。